喜欢看作家们描摹情欲,燕妮·埃彭贝克在《客乡》这段写得极好。
一名家人全被德军杀死的年轻红军军官,一路随军攻打进德国,临时驻扎在一座柏林郊外的别墅里。
他的房间是这样的,床榻四周垂落着半墙高的玫瑰色丝绸,被褥闻起来有一股薄荷和樟脑的味道,一如他在床榻对面的浅衣橱里发现的乳白色睡袍,用黄铜把手可以打开内嵌的木质壁橱,里面有一面穿衣镜。军官被睡袍的清香吸引,每晚都要攥在手里摩挲光滑细腻、色泽莹润的布料,脸埋进去,全然不顾自己在镜中的样子。
这天晚上,他忽然听到浅衣橱后的呼吸,踅摸着左轮手枪打开夹层,里面是个深深的衣柜,污秽的恶臭气味淹没了他,“有人因为害怕而排便,有人因为无法走出藏身之处而排便,还有人因为愤怒而排便,他想,而所有这些加在一起,就叫做战争。”
他在衣物间挤进去,在黑暗中摸到了一个女人温热的乳房,“一个仍然在挣扎着,却在这种挣扎之中迫使他愈加贴近自己的女人,然后他感觉到她垂落在他脸颊的头发,最后,当他终于将她逼至最深的角落,当她开始撕咬他的手臂而他将她的手臂反扣到她背后,他捕捉到了一丝薄荷和樟脑的香气,这是躺在床榻上等候疾病到来的味道,这是年长醇熟与和平时期的味道。”
然后他开始亲吻女人的嘴唇,是他的初吻,平静地对着可能属于德国人的、饱满又有些枯萎的嘴唇吻下去,抚摸她的头,听着停止挣扎的哭泣。然后他开口:妈妈。他想起被大火吞噬的母亲,他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这里太黑了,你甚至看不见自己说的话。”
他控制住再次挣扎的强壮女人,抱住她的膝盖,女人将裙子往上拉了拉,里面似乎什么也没穿,他的前额抵着她的小腹,呼吸着鬈曲毛发上散发的生命气息。
在远离前线的湖畔小屋里,在德国衣柜的最深处,在漆黑一片的藏身之所,一场由女人引导的战争开始了。她将军官的头按进她两腿之间,“或许只是出于对女人的恐惧,正将他的舌头伸进那鬈曲的毛发,伸进那鬈曲的毛发而舔到了某种类似于铁的味道。一股暖流从他脸上流淌下来,起初徐缓温和,后来愈加猛烈。这个女人正在他脸上排尿,就像他手下的士兵在一楼玄关处那扇刷漆的大门上排尿一样,所以她也在发动战争,还是这是爱?”
军官跪在女人的脚边,在潮湿中不加掩饰地抽泣起来,他暴露的软弱比蛮力更强劲,女人卸下防备,将他拉起来,擦干脸颊,轻声同他说话。“现在她只要拍拍他的屁股,便可以把他赶出这个衣橱,就像一位母亲催促她的小儿子快去上学。”
寂静中,女人再次发动攻击,用经验丰富的双手撕开他的裤子,愈来愈深地乘骑其上,掐紧他的脖子、扼住他的咽喉、捂住他的嘴巴、往他脸上啐口水,然后撕破自己的上衣,把乳房拍甩在他的脸上,她低声咒骂,他不再反抗,呻吟说着不,而她说着是。
“胜利征服失败,失败征服胜利,人与人的汗水、汁液喷薄而出,喷薄而出,直至所有的生命都被喷薄而出,那声最后的呐喊,是所有语言共通的呼鸣。现在死神终于屈服了,年轻人和年长者也屈服了,思考过去发生了什么、将来会发生什么都毫无意义,现在什么也没有了,什么也没有,没有,没有,仅剩一丝疲惫的呼吸还游弋在唇齿之间,这残存的零星碎屑,一如垂落在红军军官与这个女人——一个在黑暗之中难辨其面目的女人——头顶的夏日长裙,绵软而无力。去年夏天,当她或者别的女人穿着这些长裙时,战争还没有侵扰这里的平静。”
临走时,军官隐瞒了她的存在,并把半截面包扔进黑暗里。
完全翻转的交手中,女人像曾经和平的家乡,被撕成破布侵略着他,俩人用体液交换着仇恨与温情。整章像一首长诗,或一曲交响乐,让读者在间奏和回响中细细品咂人性隐秘的肌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