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常自诩类型文学爱好者的我，很少在看一本类型小说时做读书笔记。边看边做笔记，多少会影响阅读感受。但是，如果小说特别复杂、厚重或深入人心，那么笔记就成了不可或缺的辅助，因为我不想错过书里任何一条线索。斯蒂芬·金的《一个杀手的告白》就是让我不得不做读书笔记的故事，从出场人物到故事线，A4纸我足足记了两页。看完之后，对照回味，我不能说这是斯蒂芬·金创作生涯中最好的作品，但是将之归为斯蒂芬·金犯罪题材小说行列里的佳作是毫无疑问的，甚至超越《梅赛德斯先生》。
《一个杀手的告白》讲述的确实是一个杀手的故事。阅读之前，看到很多提前尝鲜的读者将之与《这个杀手不太冷》相提并论。阅读之后，个人觉得虽然是有那么一丝神似，却不足以概括整部作品。毕竟，在故事里还能看到诸如《锅盖头》、《雌雄大盗》与《喋血双雄》等等作品的丰富元素。与此同时，这也是一个关于书写到生命最后一刻的故事。我甚至怀疑，在这部作品的另外一条叙事线里，自得其乐的老金在身体力行告诉各位，拿起笔，写，坚持下去。写作不仅是安全屋，更是一种力量！
比利·萨默斯、戴维·洛克里奇、本吉·康普森、多尔顿·柯蒂斯·史密斯；杀手、作家、前海军陆战队狙击手、11岁开枪杀人被送入寄宿家庭的孩子……谁和某种职业配对？谁才是真实？他的内心世界到底是怎么样的？就以比利为准吧，从小遭遇不幸，母亲遇人不淑，造成妹妹惨死自己杀人后被迫离家的悲惨局面。但是他没有放弃自己，饱览群书，苦练专业技术，成为军中首屈一指的狙击手。他可以在血肉战场冷静判断局势，射出致命一击，但是当他带着残躯与受伤的灵魂从战场回到国内，却茫然无措；无意间踏入杀手行业，他想做个好人，并给自己定下只杀坏人的规矩，却苦涩地发现自己其实也在不经意间沦为“坏人”；他想好好完成工作，收钱夺命消失，重新开始一段自己能够把握的人生，却因为被人设计出卖而不得不走向复仇的道路。
真正吸引人的，是伴随所有不可测的前景，杀手开始写作。书写自己的故事，书写描绘出命运交叉的城堡。事实上当故事进入书中书的阶段后，我们可以清晰看到杀手比利和作家戴维都不真实，创作着看似小说实则自传的人生经历。无论是年幼杀人的惊惶无助，为改变命运的发奋努力，还是杀戮战场中无奈挣扎，都是让人过目难忘的生命体验，坚持自己的正义更是充满着人性与勇气，就像是克里斯·凯尔在自传《美国狙击手》中所呈现的那样。遗憾的是，战场上不分敌我的血腥杀戮让人迷失，有预谋的狙杀和遭遇突袭后的反击，恐怖分子毙命和战友纷纷倒下，无疑都是对心灵无可挽回的残害。老金不惜引用蒂姆·奥布莱恩的名作《士兵的重负》加以强调。因此，当小说从改头换面、暗杀计划、摆脱警方和中间人的追杀行进到与少女艾丽斯偶遇，故事水到渠成进入了另一条叙事线，将视线引向救赎之路。
试想一下，伪装愚钝的杀手遇到一个惨遭伤害的少女，在面临围捕的艰难处境之下，会怎么做？从军期间遭遇的惨烈经历，让他感染上空虚、麻木和冷漠，无疑是人生中再次被侮辱和伤害，他意识不到人生的方向，尽管他用形同虚设的“坏人”做挡箭牌。与少女艾丽斯的偶遇改变了一切，故事的走向也随之改变。一个原本看似单纯的杀手故事，向着回归生命道路的方向发展。老金在故事里套着故事，不仅采取了多线叙事，还在叙事中采取了限知模式，通过双线叙事的多元化，叙事者会随着身份的变换而变化，剧情也会来回跳跃而不显突兀。不得不说，老而弥坚的老金确实将叙事做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少女艾丽斯的出现改变了杀手比利的人生，也改变了故事的走向。让那个与孩子们玩大富翁游戏、为了信赖去赢得玩偶的好人又再度慢慢回归。满身疮痍的杀手和涉世未深惨遭虐待的少女仿佛是命中注定，彼此都遭遇过非人的伤害，心灵深处的疤痕始终无法痊愈，相互敞开心扉无疑是走向救赎的第一步。当近似《雌雄大盗》一般的公路电影开场后，原本模糊的个性气质就越发鲜明起来。老金通过日渐浓烈的情感迸发轻松拿捏住所有人的心，人性的深刻与未知被展现的淋漓尽致。到了这个阶段，作者、书中人和读者形成多元平等的关系，目睹一切向着命定方向发展。
吴宇森导演多年前曾经拍过一部《喋血双雄》。杀手小庄在一次行动中误伤了歌女，导致歌女眼睛受伤，在良知、道义和情感的驱动下，他决誓言帮助歌女恢复光明。与此同时，小庄遭雇主背叛，吞下本该属于他的酬金。为了拿回属于自己的酬金，无论是为人还是为己，小庄不得不带着歌女走上复仇之路。让人印象深刻的不仅仅是飞翔的白鸽或毫无冷场的枪战，还有画面中充满象征意义的圣像，那是代表解脱的救赎。小庄需要酬金帮歌女恢复视力，比利需要酬金帮助艾丽斯重回正轨；充满血腥和暴力的人生让他们饱受折磨，小庄向警察吐露心声，千叮万嘱要完成心愿。比利则通过写作，回顾自己的人生，并交待掮客务必要将酬金交给艾丽斯，让她去学习去生活，获得全新的人生。无论小庄或比利的结局如何，可以看得出来他们都厌倦了以前的黑暗人生，并试图将光明的未来给自己真正在乎的人。任何人都能看得出来，这就是自我救赎，虽然伴随着的往往是无尽悲伤。小庄最后是被打瞎双眼与挚爱失之交臂，比利则是躺在车后座静静拆解自己的一生。
老金没有让超自然元素侵袭《一个杀手的自白》是值得庆幸的，展现出在类型小说创作领域游刃有余的叙事能力，让富有生命力的人物与充满画面感的故事打动人心。无憾，是最高境界，比利做到了，老金也做到了。谢谢老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