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到《隐墙》就囫囵吞枣地读完了,因为它是奥地利当代文学的代表作之一,作者也被称为奥地利“前女性主义”的女作家(女性主义运动发生前的先驱)。
玛尔伦·豪斯霍费尔生于1920年,父亲是林务员,她在森林里出生,在那里度过自由的童年,后来进入寄宿学校,陷入了严重抑郁。她的成年生活经历了红色维也纳以及纳粹德国的兴亡,以及个人的婚姻和离婚,那期间她写下了一系列关于资产阶级女性的窒息生活的作品。《隐墙》写于1963年,冷战的高峰时期。豪斯霍费尔死于1970年,死后一度被遗忘,80年代她的作品被重新发现,并成为德语文学的经典。
《隐墙》讲述一个女人去山上小屋度假时,周围忽然出现了一堵隐形墙,墙外的人和动物都变成了石头,她必须和猎犬、奶牛和猫一起生存下去:割草,挤奶,做木工活,帮动物们接生,喂养它们,狩猎其他动物(这很痛苦),看亲手接生下来的小动物死亡……
有人说这是女版鲁滨逊故事,但它恰恰是男性的殖民凯歌的反面,动物们并非是女主人公的所有物,而是她的伙伴。有人说这像加缪的西西弗斯,不过女主人公并非独自存在,而是与被她养育的动物们共在,以爱相连,爱对抗荒诞。她知道她亲手养大的每一个生命的分量,因此知道死亡是痛苦,杀戮是疯狂。“爱上和关心他人是一件非常耗费力气的事情,比杀戮和毁灭要难很多。养育一个孩子需要二十年,但杀死一个孩子只要十秒钟。就连公牛也需要一年的时间才能长得又高又壮,但杀掉它只需要挥几下斧头。”
在独自劳动中,主人公也重塑了自我,摘下金戒指,“安心地忘记自己是一个女人”(在资产阶级“女人味”“女性魅力”的意义上)。她知道了她过去所接受的“文明”教育是一种无知,以及进入家庭生活是一种无奈。劳动中有真相,孤独中有自由。
渐渐地,在循环的劳作中,博大的宇宙在主人公面前显现,生死明明白白地摆在她面前,她无法逃避。有时时间感消失了。有时她和动物之间的界线也消失了。这更像是一个赤裸的人与劳动,与其他生灵的关系——直到结尾到来之前。
有人说这是一个科幻故事,但相比起来它更超现实,作者只允许她允许的事物进入舞台,来搭建各种对现实的隐喻。有人说这是一个反乌托邦故事,但对于一个女人来说,不存在天敌、他人和社会的处境也许也是一种乌托邦。有人说这是冷战时代的产物。我觉得确切地说,它既通过一种原始生活批判了现代文明,同时又渗透了对二十世纪战争和各种暴力的隐喻。童年曾居住过的森林,对已成为城市人的作家来说,无疑是带有怀旧气息的田园牧歌。但小说没有将那种生活完全浪漫化,而是展现了它的残酷。唯独没人说这部作品像《活着》,但我觉得这两部作品内核最像。生产时的体液,死亡时的血,劳动时身体的汗,木刺扎进肉里的痛,都让“人,充满劳绩,但还诗意地栖居于大地之上”这句诗显得轻飘。劳动与爱都是复杂的,它们带来生存,带来真相,也带来重负,带来痛苦。对这一切,主人公只是告诉自己,不要逃避,不要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