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越往后读,我越是反复回忆起自己上大学时支起的那个纸摊。由于学校食堂从不提供纸巾,超市又很远,我准备支起一个无人收银的摊位。每包纸盈利1毛,全部捐给公益项目。我发觉,这个纸摊或许就是我的碑图。
2017年,我加入了学校一个新成立的公益社团。除了到农民工子弟小学参与教学活动,帮助视障朋友去“听”电影以外,我还本着打着公益旗号做点事的目的,怀揣50元资金,信心满满地启动了这个支摊计划。
于人有利、于己无害,我为自己的绝妙点子洋洋自得。但从后勤部门走出来后,我蔫头耷脑、愤懑不已。“我怎么这么有规矩意识?”、“早知如此,先支上不报告就好了。”“领导们谁会去学生食堂?”
当时我还不懂,一句报告之后,这个责任就悄悄地发生了转移。出了事,学生当然承担不了责任。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别给出事的机会。
和杨老师不同,我没犯成“个人英雄主义”的错误。
后来我又去了后勤部门几次,每一次都强行鼓足勇气。学生对老师,就像是刚入职的年轻人对领导一样莫名惧怕。我提前打好腹稿,试图摆出个一二三四来。
一开始,后勤主任还能和颜悦色地听我讲到第三、四点。比如,学生食堂不像教师食堂那样有汤可以喝,“我们需要纸巾、也需要矿泉水。”我坚持。他回应我说,那样存在安全问题。回来后,我细想觉得说的也对,主要是矿泉水也挺沉,搬点纸巾还更轻松。于是我妥协之后又去找他。但后来,他就只告诉我说“不行”了。具体有没有说理由我都已经忘记了。
杨老师讲:“做事的热情,是我唯一的一技之长”。我深知,我的一技之长并没有杨老师那么长。
好在,在热情消失殆尽前,我又去尝试了一次。这一次他说:你是系里的学生,你要做什么肯定要系里同意才行,你先去找他们吧。于是,我在校园就预习到了工作后才会懂得的新知识,“背书”。
今天再去回忆这件事,我很理解他。
系书记只听我讲了五分钟。点点头,说我去找他们。下午,我被告知“去弄吧”。就这样,这个纸摊一直支到了今天,我也已经毕业了5年。我永远感谢他。
这5年,我之前所在公益社团的同学们,和我当时一样,吃饭时会顺便看看筐里是不是快要见底,盈利攒够一两千就从腾讯公益渠道捐给公益项目,定期张榜公示。2022年的时候问了下,从成立到那时一共捐了7000多块。也不知何时才能破万。
这5年,我和我的同学们,大多进入到体制内工作。受限于专业,我的学校中的大部分人,如果毕业有机会,都会选择这条出路。有的在机关,从事些看似宏大,但实际琐碎、机械、又不可或缺的工作,比如我。上班时,会不自觉地开始思考自己作为一颗螺丝钉的价值和意义。有的在基层,做具体而微,但贴近市井民生的“小”事。只是不免要小心翼翼、循规蹈矩。他们既被上级(领导)评价,也被上级(部门)的KPI规训,不免会发生异化。
5年时光,“花与蚜虫”、“芬芳与咬噬”,可以说我们都闻到了、见到了。然后对周遭的一切渐渐顿感。
这本书,其实一开始我只读了十分之一便停下了。思绪复杂、脸红心跳。实话讲,在杨老师“闯入者”的视角下,我感到被冒犯:
她不知道和领导坐车的正确答案是什么,我知道。
她不知道职务职级怎么一一对应,我知道。
我是不是不该知道?当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后,我开始了前面的回忆,想起了当年支起那个摊子时候的小小的、蒙昧的“初心”。
世上为什么要有图书馆?因为这世上并非人人都能拥有属于自己的书架。为什么用热情建造一座图书馆就能够被评为“公共选书人”?因为“公共”二字,贵在一颗公心。
读完这本书,我打开了淘宝,开始在购物车里重复点选。一顿一顿地,点了十几本,准备送人。
点击时我在默默计算,有几册应该给朋友。他们热忱、求知、还未变得世故,一定会喜欢这份礼物,并有所触动。后来事实也是如此。
还有十几本,想送给那些与我只有一面之缘的社团学弟学妹们。尽管送书这件事,我自己都觉得有些“油腻”。但最后还是坚持做了。
我很感谢他们,接受了我的一厢情愿,因为这些书其实都是送给我自己的。
希望有机会,我也能找到自己的“主体性”。
2024.3.7 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