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师这个咖位的人物要写自传，业内应该默认会用ghost writer。但即便如此，本文的行文之流畅，细节之生动让我无法不相信其一手素材来自本人。那是没有经历过就无法共享的真实记忆。
书中提到她在博士期间每天早餐时间都和导师在校内咖啡厅一边喝咖啡一边讨论课题。我心想:”你就吹吧，一杯craft drink按市价是五美元一杯，每天一杯的话一年要上千，我自己也是在公司有免费espresso bar之后才开始的习惯，到现在我也舍不得一天一杯星巴克而是自己在家压pod。如你所说家庭困顿怎么可能每天早饭来一杯。”
她紧接之后的第二句话就是“以我当时的经济状况是不可能负担一天一杯拿铁的，所以只能看着我的导师每天折腾不一样customerization drink，我自己就喝热水。”
我当时看到这句话差点哭出来，当即表示从此对书中所有的对经济情况的描述深信不疑。我家里倒是没有贫困，但从我懂事起，所有和物质相关的回忆都和一个词紧紧地联系在一起，就是”匮乏”。从我走出家乡，到省城，到首都，再到国外读书生活，在小圈子里原生家庭物质条件从来就是最差的，没有之一。我身边的熟悉的朋友，在饭店点菜不看价格，买grocery不看价格, 不知什么叫预算, 不知道什么叫储蓄。而我，清楚地记得当年milkpal单价一刀以下的所有水果的种类和它们的水果码。在ranch99拎一袋子grocery到收银台，目测就能算出不超过10%误差的总价。除了买mascarpone从来没有去过whole foods。每当听说谁谁把奖学金提前花完了quarter最后一周只能吃pizza,或者谁房租需要周转一下，我就会匪夷所思因为我的人生字典里没有”超支”这个词。
这些记忆，出国了之后，工作了之后，你同谁分享呢? 能付得起百万学费的master同学自然是不能理解，越来越年轻，起薪也越来越高的同事自然也不能理解，我只有默默地听他们说VCA和宝格丽，卡地亚和爱马仕。没有人谈论贫穷和匮乏，也不会有人觉得frugal既然进得了亚马逊的leadership principle它其实是一个美德，直到我看到李飞飞的这本书。
她说我喝不起咖啡但是我还是可以和喝得起的人讨论科学问题的时候叙述之直白，态度之坦荡。打个不恰当的比喻，就像夏绿蒂勃朗特写那个雷电夜的树下，简爱说我矮小贫穷但我和你的灵魂是平等的一样让我感动和震撼。
这里说到灵魂，就不得不说到灵魂之自由。当现在满大街都在鼓吹”财富自由”的时候，这本书confirm了我之前内心一个隐隐的(但一直得不到认同的)想法，就是自由其实与财富关系不大，相反，和它更紧密联系的恰恰是物质的贫穷。那些嚎叫”我要有多少多少多钱就财富自由了，就干自己想干的事情blablabla”的人，因不知何为自由，就是有了多少多少多少钱和没有也无甚区别，因为打工可能就是他们这辈子最充实最有价值的事情（不好意思我就是这么酸）。理解自由为何物的人从很早的时候就知道，并且为此不懈追求，有理想的人从来都是自由的，并不需要附加任何的物质前提，这就是李飞飞所谓的“北极星”。
在李飞飞名扬天下之前，我先认识的是她实验室里的人，刚transfer到斯坦福的她在中国学生里面口碑其实并不好，这背后原因其实并不难理解。我不是cs专业的人，但是后来看了书大概知道ImageNet是干什么的，label照片是一个本科生觉得累研究生觉得无聊的事情，她既然能推得动，其性格和执行力上必然有偏执和独断的一面。这和设计了iphone的乔布斯和产业化tesla的马斯克一样，把他们和asshole最终区分开的是他们坚持的事情本身是否有重大意义，这叫做vision。
因为这个最初印象，2019年开始她在grace hopper, ted各种公开场合做演讲和大量PR性活动，我以为她是一个跟风紧的沽名钓誉人物，直到我看到了这本书，我发现她可能其实，就是很单纯，她做的这些事情，可能其实就是她觉得应该做的。一个真正功利的人，会在tenure track第四年第五年左右去市场上面试一圈，要么直接拿外面的tenure offer,要么拿外面的offer来counter本校提前tenure。她在track第五年的时候跳到斯坦福AP重新开始，第8年才tenure，普林斯坦福在很多人看来是同一档次的学校，这就压根不是一个功利的人会做的事儿，她很可能就没考虑tenure，纯粹因为研究方向换的工作。对于有学术理想的人，反正她一辈子就干这个了，什么时候tenure,在哪里tenure，又有什么关系呢? 同理不难想象她对选择华尔街的PhD学生的态度”我自己当年经济那么困难都没有因为钱放弃理想。你们难道缺钱么? 如果缺钱为什么要来做研究呢? 既然来了有了科学这么有意思的事情为什么还想要去赚钱?” (夏虫不可以语冰，这是我瞎猜的并无真凭实据)。李飞飞在自传中体现的经历和想法和我认识的一个人有很大的重合，这是我对自由灵魂的最尽力的揣测。
沙丘2中，保罗驾驭沙虫在飞沙中呼啸穿行。我立即就想起了阿凡达一里的御鸟和阿凡达二里的骑鲸。类比还有壮志凌云里的战斗机，how to train your dragon里的乘龙。这些影视化的形象之所以如此动人，因为人类始终向往飞行，向往自由。虽然现实并不容许我们的形体如此,至少我们可以不用桎梏心灵的自由。超脱物质，探索未知，就是李飞飞对自由的注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