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此前熟悉的杜拉斯是以作家的身份,作为导演和编剧的杜拉斯,我是从这本《迷途》开始了解的。听闻她的电影以“晦涩”著称,读这本书前有点畏难情绪,结果阅读过程却出乎意料地愉快。
书中收录了她14部电影作品的相关文档,包括电影大纲、访谈、手记、信件等。不仅谈到了对电影创作的想法,也涉及了对文学、对政治、对生活的讨论。
读的过程中,我被她对文本的热爱、对电影手法的探索、对智识碰撞的追寻、对自由的认知,以及她的坦诚直率所打动。不知不觉间在纸上完成了这段关于电影的愉悦旅行。
全书读下来,印象最深的是杜拉斯对文本的挚爱。她始终认为写作是第一位的,电影对她来说,是文本的另一种表现形式。“银幕的本质,就是书写”。
她说自己像创作一本书那样拍摄《印度之歌》。而在电影《卡车》中,为了彻底呈现文本,表演甚至完全消失了。
对她来说,写作是出于本能,写作的欲望比自身更强大,而电影却不是非拍不可的。她解释《卡车》中的女性角色,很像在讲她自己与写作的关系。“她想要的,就是说话,就是写作。她不期待回应。如果有人回应,那很好。如果没有人回应,她会闭上双眼,唱着歌。”写作是出于忘我的冲动,而不是为了回应。
这些观点也给了我看电影的新视角。把电影当成一本书去阅读,把文本、图像、音乐分解开来去看,有意识地去感受因文本而产生的图像。
杜拉斯在书中谈到了对电影这种媒介,以及对电影拍摄的很多想法。可以看出她是以一种绝对认真的态度去进行电影制作的。
她崇尚小成本的电影,对花哨的技术和宏大场面不感兴趣,而是希望触及更具有普遍性的事物。
对于电影的形式,她认为电影就是和影像一起关在黑暗之中,不论这影像是一辆高速行驶的汽车,还是一张面孔,或是一场被拍摄下来的音乐会,都属于电影。
对于电影的尾声,她打比方电影仿佛截取了一段河流,在结尾处不能让它干涸,要让它流动起来,就像是还给世间的流水。读到这里眼前出现了一个画面,在电影散场后,每个人掬水而去,灌入此后的生活之河。
对于表演,她认为演员是受托去表现人物,但并非扮演人物。她不希望观众将人物和故事与演员混淆。
电影的团队工作让她感到愉悦。文学创作是孤独的,在电影中她却有了一个家,有技术团队和观众陪伴,走出自我、走出孤独。
在对电影《犹太人》的手记中,她多次谈及了对自由的看法。她以“犹太人”来指代有自由精神的真正的“人”,他们代表人类未来的状态。
他们能够看到事实,不追随任何教义和主义;他们没有固定的住所和工作,以及经济上的附属关系;他们通过自己的沉默,引导别人也能在内心保持沉默,学会无需帮助就能独自一人观看和聆听……
这样沉静、清醒、拒绝依附于任何主义和关系的人,是真正自由的人。虽然过于理想主义,但也让人心向往之。
杜拉斯的创作,不以吸引广泛观众为目标。她坦言为至多两万到三万名观众拍摄电影。她打造符合自己的风格和标准、充分调动观众智识的电影,并且不断探索新的表达方式。她说自己拍摄最不像电影的电影,只为探素电影能承受的极限。
在商业电影中,观众被机械地喂饲料,智识最多只被调动了20-30%。杜拉斯希望用自己独有的讲述方式,将观众调动到80%。她喜欢在精神领域进行严厉的考问,最大限度地让观众付诸努力。这样的过程,像是导演和观众之间的一种智识游戏,双方都沉浸其中,畅快淋漓地思考和玩耍。
杜拉斯享受与观众的交流与碰撞。一些观众因为她的电影留了下来,彼此结识,形成了社群。她也正是为这些观众/读者而创作。与此同时,她希望他们之间有不同的意见,产生争议和讨论。
在杜拉斯的创作理念中,处处渗透着她对生活的看法。她像一位睿智的老友,隔着时空和我们对谈,点醒迷惘的我们。
她说自己拍电影是为了消磨时间。“如果我有魄力什么事也不干,那么我就会不干任何事。正是因为我没有勇气无所事事,我才选择拍电影。”看到这一段,我彻底爱上了杜拉斯,这是多么清醒又坦率的人呀。
她讲到“我们只有在被一种完全私人的激情所折磨而不是刻意追寻普遍真理时,才最接近普遍性。”唯有真正观照到自己,才能抵达更广阔的地方。
她认为“要走出忧愁的绝望然后获得喜悦的绝望,那是一种不再相信任何事物的喜悦。”当人不再执着,也就获得了自由。
看完书之后,想先去看看杜拉斯的电影《卡车》和《印度之歌》,和她一起玩一场游戏,看看自己能被她“调动”多少?
最后把杜拉斯的话送给自己“人必须做自己想做的事。如果不做自己想做的事,那是一种犯罪。”希望能和杜拉斯一样,对自己诚实,尽兴地去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