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4年,一个女人决定追随自己的丈夫前往北极的斯匹次卑尔根岛,度过一个完整的冬天。在此之前,她没有任何在极端环境生存的经验。
这是一场纯粹的冒险。在克里斯蒂安·里特之前的北极探险者,如巴伦支那样为了寻找一条北极航道,如德隆船长为了找到有可能存在的北极大陆,如加利·莫厄特那样为了研究生活在荒原上的伊哈米特族群,但对于里特而言,这场旅程从一开始就没有任何目的,她甚至不像她的丈夫那样,对这样的生活有疯狂的迷恋。那种懵懂如同荒原一样苍白。
从文明的装置世界重返自然是一件无比艰难的事情,电报站的站长的叮咛既平常,又带有黑岬石般的冷峻:多散步,多幽默。狂风,暴雪,石地,潮湿甚至发霉的小屋,自然很难让人感受到什么魅力。里特最初的经历也证明了这一点,男人们的“冷岸岛瘾”简直不可理喻,直到邂逅那个叫米可的狐狸,里特才开始卸下那一身的文明装置。吉奥乔·阿甘本曾经在《敞开:人与动物》中论述了人类的潜能:我们没有敞开,因为和自然的接触永远要用装置进行隔离,这种装置可能是某种防护设备,可能是某种充满秩序的空间想象。而只有我们能在某种时刻卸掉装置,人类的潜能才能得到完善。潜能是我可以去做,也有不做的能力。我们往往只有活动,而没有潜能。米可的古灵精怪让里特第一次卸下所有对于自然的防备,沉醉于一种意念般的空灵,她找回了和自然间的潜能:
“一个人要在北极维护他所习惯的文明,又是要比与大自然抗争,保住性命更难”
甚至在暴风之后的小屋,在她心中也充满了怪诞般的非秩序的美。
接近永恒的极夜,丈夫与猎人卡尔远行的狩猎,是里特遭遇的人生孤独时刻,但却并非至暗时刻。现象界在黑暗的消失在文明世界可能象征着某种不可理喻的邪恶,但在冷岸岛却是年复一年的“节庆”,要么因孤独而发疯,要么因自然之美而疯狂,除此之外别无他路。正式这段孤独的经历和外出铲雪,她彻底融入了极地的生活——亲身经历过与自然的搏斗,感受这种终极的孤立无援,人类才会变得谦卑,以体察事物的本质,体会那种本质的美。人类无比惊慌的望着自己深不见底的虚无,却也拯救了自己的虚无。里特患上了冷岸岛瘾,她的灵魂再也无法离开这里。是浮冰,是米可,是门口的雪墙和那呼啸的狂风,湿冷的床铺留住了那个生命深处的孤独。
现在是动物在窥伺人类,占有人类,是动物向人揭露人自身的真相。在远离那个光怪陆离的文明空间后,兽性不再为人的象征和价值训话;反过来,现在是人对它的狂乱、愤怒、层出不穷的“荒谬”性感到无比着迷的时刻,它们和自然一样脱离了传说和道德解脱的世界,得到了自己的“肉身”。里特的叙述中和丈夫多次询问欧洲——文明世界是否爆发了战争,是这种极地生活方式最为暗淡的注脚,形成了一种奇异的互文:这种生活方式如果被“移植”到了那个世界,会发生什么。只有在极地,在荒原,这种贴近纯粹自然和兽性的生活才能成为一种救赎而非毁灭。
“生之勇气和幽默就是最好的维生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