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2024年度读书榜单 2023年度读书榜单 2022年度读书榜单 更多历年榜单 木卫二 2024-03-19 21:59:38

再见,孩子们

1

因去外地,翻阅到中途,书就暂时放下了。回家后,有天晚上,读朱炯老师给《我是外公外婆带大的孩子》的后记,把余下的部分读完。这后半程,有人看来是离题,与爱无关的亲属口述,反而泄露了一个个人类个体的了了悲欢(尽管几乎不留在纸面上)。比如外公外婆有一个孩子早夭,失去过亲人,外婆会凶阿祖等等。这里的外公外婆,也是那里的外公外婆。

爱,只是这本摄影集的幛幔薄纱,它最核心的东西,是死亡教育——突遭被迫的,长河浸洗的,主动训练的。这就解释了为什么我在观看过程中,记忆会爆破性,雾化弥漫落黑雨,原因是吴为动用的素材,几乎触碰了所有老人的生活,掌大黑白老照片又是几代人记忆,以及最基本的,当你亲历过足够多的,近距离的,在眼前的死亡,你也是一名当事人无误。

一本带了文字的摄影集,一本拥有直观画面和视觉内容的散文集。尝试做这样的标签分类时,你会发现,它们不太奏效。固然《我是外公外婆带大的孩子》作为一个毕业作业,艺术项目,或者出版提案,它都历经了太长的周期,走了很多地方——如同外公外婆积攒在书中的,堆叠难计的生命杂物。

可是,它们并不罕有。

你随处遇见过的老头老太,他们很容易就有这样的爱好,尤其是在城市一隅的老小区。倒不是室内面积狭窄,显得他们收集的东西多,而是他们的收集,连同散发的气味,很容易入侵,或占用到公共空间——从楼道、绿化带,到天台露顶。当你提醒到它们的存在,老人家会错愕、意外:有吗,多吗,东西不就是应该留下来吗,我怎么不觉得有闻到味道。

至少前十年,大陆市面上见到的自出版摄影集,它们是原教旨为主,依悠久传统的艺术品方向存在,岁月自珍。即依赖足够少的图像数量,几乎不加文字说明,释放姜尚的钩,长而隐,近乎小透明的极少数存在。摄影集的主战场,不在那画面之中,而在空白之外。

如此一来,吴为在书中出现的“嚎啕大哭”(朱炯后记也提到吴为是她见过最爱哭的人),几乎是背离传统摄影集的事物存在。但在出版行业看来,卖不动的摄影集,恰因为它缺少民主化,吸纳多数人参与的情感点,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手握有三毛的照片,或能刚好切到了历史的脉搏跳动,不力者只能疯狂按压自己,导致艺术休克。

可这样的评价,似乎又不对。《我是外公外婆带大的孩子》作为摄影集,它依然有许多亮点。好比照片并不一定对应前后页的文字信息,有些是闪前,有些是闪回,穿插记叙辅助,互为主宾;还有拼贴叠合,今是昨非,已被太多人用过的小技巧。更多的亮点,远不止我所发现的:

有些黑白老照片,呈现为只有背面,或者无人物信息。一开始,我会以为就是丢失了——其中一些显然是在玻璃板的久压之下,无机物与无机物黏合太久,导致材质撕毁,物理的记忆破坏。可是,前后翻动之际,我发现并非如此,这些照片在印刷工艺下,呈现为3D、立体,可视的错觉质感——即照片仿佛真的穿插在摄影集之中。

反光下,可以看到123之类的数字。我注意到了,但不明用意。樱园燕姐替我解答了,那是外婆最后长期卧床的心电图数字。以及,许多人若像我一样,喜欢把书封拆下,放在书桌一旁的,很容易错过的一个设计点。底页上,有一张叠好的,展开后四四方方的密保电码,是吴为与学会用老人机的爷爷之间,上百条不承载实际有效信息却填充了每一个人日常24小时生命365天人生几十年的短信息(现在则或许是马化腾APP,只是文字消息与工作,电诈,鸡毛蒜皮陌生人搅拌在了一起)。

一钱是多少?我知道它比一两小,似乎也应该知道。但就是不太确定了。后来一查——我居然会不知道呢?小时候派中药,它就是量词。

七巧板的图案里,有一块,是颗心。干枯凋萎了的白兰,是越来越瘦的手。外婆剥下的橘子皮,放着陈旧了,是揭下的疤。朝暮之间,不再有银丝,飞穿过梳子。时间如瀑布,如洪流,经过着它。行走得越来越快的两千年代,又一块手表,失去了它偎依的臂腕,停止了走动,留在一个具体的时间,上面指示的分秒,依然清晰可鉴。

以亲历来创作,本是上一层保险。而许多表达,说到底了,无非分享与馈赠。即便在我看来,这个幸福的孩子,拥有奢侈,滚烫的爱。

2

我也侥幸有过来自外婆的关爱,但早早失去了,二十多年前。至于外公?别说我了,二舅和妈妈都不记得他样子。他们的成长记忆,只有一个老人的影子(形同我的记忆,就是一张炭笔画遗照),还有外婆拖养着他们长大,更长的影子。

爷爷走的时候,我是小学生。奶奶走的时候,我被摊派了小孩子应有的仪式流程。外婆是我记忆中,仅有的,唯一相伴的祖辈,一直到两千年。

我既是外婆带大的孩子,还是一个在外婆家长大的孩子。但这份爱,并不是无条件的,而是有沿袭、竞争与插曲的。年少的我与少年的表哥,起孩子间的摩擦纠纷。外婆出面,认为大的应该让小的。表哥愤懑,籍此事由,委屈不平了许久。到省城去上学,都一直把爱的分配不公,揣在身上带走了,难平上许久。

外婆去世的那天,目睹弟弟妹妹的无动于衷——其实只是照常电视,睹之嬉笑,我相当愤懑。可是,我如何要求他们也有等同的,或者应该达到百分之几的悲伤程度呢。他们并不像我一样,长大的注脚,反反复复,写的都是外婆。就说年纪更小的表弟,他所记得的奶奶,就只是一个老奶奶。照片上清晰,记忆中模糊。

两千年,年廿九。外婆上午去世,人们照常除夕。丧事走完,归家路上,可见迫不及待的焰火,听到抒情爆表的春晚串词,从一台又一台的电视机,在黑暗中倾泻肆窜。悲伤尚未消化,喜字节庆就按头,叫你快来参与,明天来年更好。一个人,该如何做到呢?少年的我,没有答案。我从父母那里,也得不到答案——我至今也相信,他们没有答案。人,总有不知道答案的时候。总之,自此,我彻底告别了外婆家的生活。没有了外婆的外婆家,就是舅舅家了,那是表哥表姐表弟表妹的家了。很快的,上大学,我也离开了自己的家。

一回想,之江五年,北流九年,蜀中三年,人生成长最连贯的一段记忆,就是与外婆的记忆。大约九五年,彼时外婆住院手术,已经提醒了这段童年往事,并非只有炎炎日头,宫庙掷茭,门槛上的山形,夏夜里的星图,舂捣冰糖块,番石榴还飘香。后来只要一靠近医院(更别说进入),那股味道就会冲散近乡的愁思,提醒着我,那一切虽好,却也是过滤了的。

可说到上世纪(抱歉用这样的词汇,虽然也不过是二十多年前,但这些事情确实都发生在上个世纪了)。一个孩子,可以永远不担心明天到来,因为明天只是明天,台风?太阳?无所谓,就只是明天。那时候,外婆,父母,一切向好,所有都在。我相信,许多人依然保有这样,天长地久的感觉。至于我,只有残片,梦境中重现,一切真实清楚。自己面目模糊,像电影里的大烟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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