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过瓦尔泽《坦纳兄妹》与《散步》便知道他拥有何等痛恨被压抑自由的性格和特质，这也是为何我将《雅各布·冯·贡腾：仆人学校日记》视为某种意义上一种寓言的原因。
正如副标题所体现的，全书以日记的形式展开，这种便于自我剖白的形式正适合瓦尔泽冷静、内省和理性的文风。故事情节一如他的其他作品，并未有太大的起伏和波折，讲述的是一个走进仆人学校的年轻人的所见所闻，也描述了自由而独立的人格如何在压抑、麻木的环境下挣扎、痛苦与不适，与校长剖白交流之后，终于以平淡坦然的心态面对未来人生的故事。
人类的生活勇气往往就丧失在研究、分析、总结、概括和知识当中。
似乎在许多作品里，瓦尔泽的主张都是反思现代社会中过度细分的制度和精密的层级安排，核心的主张则是抗拒所谓文明社会对人自身的异化。读者借助雅各布这一少年的视角去观察一座已经规则固化的仆人学校，实际也是以纯粹的人性角度反观当代文明的教育内核。这种教育不仅是学校中的知识和经验，更是社会规则和规训，是让每个独立灵魂装进模块中的僵化和冷酷。
过去读瓦尔泽，总觉得他有种“绝圣弃智”的倾向，在这本书中，这一气质得到了进一步的彰显，他以寓言式的形式，让读者看到主角所在学校的目的所在，不过是将一个独立的人格砍断手脚，成为一个残缺的、缺乏自由意志的模式而已，但这却是让同阶级的人融入文明社会的唯一路径。那些所谓的知识，那些“为你好”的规则，不过是用于进一步压榨人性的便捷路径而已：
我们一样一样地掌握，我们学到的东西，仿佛一步步占有了我们。不是我们占有它们，而是相反：看似被我们占为己有的东西，其实正统治着我们。他们要我们相信，让自己去适应一种贫乏单调但坚实可靠的东西，是快活惬意的，也就是说，我们应该去习惯那些对外在行为做出严格规定的准则和戒条，我们要紧紧依附在那上面。
瓦尔泽细腻的笔触，让结尾开放了许多种解读，有人说那是以特殊的形式对校长感召如何拥抱自由，有人说那是年轻人终于收起锐气和个性心甘情愿当一个奴仆，有人说那是看透规则制定的上位者与被迫服从者的处境后对生活的妥协，有人将其视为学校规训出的“新人类”的成果。无论如何，作家的目的在于描述和启迪，雅各布的思考既是瓦尔泽的自述心境，也是作家对社会环境的质问。
读瓦尔泽绵密而沉静的自我反思的过程，也是对生之意义和生活真谛的一次体察，自我塑造的课题不仅仅限于学生时代，而应该贯穿一生；反思的脚步也不应停止在课程结束的一刻，认识自我和明确目标比获得嘉奖更加重要——人不该成为任何人或物的奴仆。
（2024.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