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2024年度读书榜单 2023年度读书榜单 2022年度读书榜单 更多历年榜单 囧之女神daisy 2024-01-10 17:46:47

“我需要爱,但不相信爱”;药物滥用问题,和消失的北极星

马修.派瑞(可能更多人看到他的脸只会想起钱德这个名字)的去世,算是2023年令人震惊和心碎的娱乐圈大事件之一。

他作为一代人的青春记忆,活在《老友记》里,却又像一代人的中年危机那样,死于一个《马男波杰克》式的结尾——BTW,我一直以为《马男波杰克》的剧本是照着马修的人生写的。

他去世时,这本出版于2022年,也就是他去世前一年的自传又被拿出来解读了又解读——当然也被迅速地引进了中国。

虽然在过去多年里,已经听说过无数次,马修如何在成瘾性药物问题上痛不欲生,但真看了这本书里的诸多细节,还是给我带来了颇多的震撼(比如在戒断期间,严重的肠梗阻造成了直肠破裂····),导致很难在一篇书评里写完如此多的感受。

最后选其中三个印象最深的点,分别说下好了。

1.“我需要爱,但我不相信爱”

整个阅读过程中,有一个问题一直困扰着我:到底是什么,造成了马修的心理状况如此之糟?

实在令人感到震惊,因为仅就这本书而言,你找不出什么明确的成因。

在这本书里记载的童年,似乎没有那么不幸。成年后身边的环境,虽然有工作高压,但并非到不可忍受的地步(看得出他拍老友记拍的还比较轻松),何况还有那么多友善的朋友,同事,恋人,亲人给他足够的情感支撑。

作为旁观者,很难理解是什么原因把他逼进了靠药物和酒精才能麻痹自己的怪圈中。

这本书的另一篇豆瓣书评里,也提出了这种困惑:

“Matty内心恐惧和软弱的点很可能是我所难以理解的,原生家庭固然是破碎了,但不至于能够产生这种海啸式灾难的伤害,后续从滥药和反复进出Rehab或者自行detox的情况来看,他既可以投靠父亲,也可以投靠母亲(甚至还有可以指望和依靠的朋友与女友)。

固然有钱的因素在维系着亲子关系···但试想这种连UCLA医院都怕了他的病人,还能依靠早已各自成家的父母之扶持和帮助,就已本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你很容易注意到,马修最大的心理问题,是终其一生,他都对自己都怀有深深的羞耻感。

从幼年起,他就开始把问题朝自己身上揽:父母离婚,一定是因为自己不够好 ,不足以成为父母之间情感的纽带;妈妈一直忙于工作很少回家,一定是因为自己不够乖,惹得她烦···

累积了二十多年,到成人时,已经彻底觉得自己不够好,不配获得别人的爱。

即使出演全世界最受欢迎的剧,也觉得自己也不过是撞了大运。钱德这个魅力四射的角色皮下,只是一个卑微,毫无魅力的自己,每天都活在别人看出了这点的恐惧中。

今天的很多理论认为羞耻感常来源于各种虐待,尤其是童年时期的。这点我认同,我自己就是个比较典型的例子。

但马修并没有受到虐待。

父母早早离婚确实是桩悲剧,两人也都有其幼稚,不负责的地方,但和全世界大部分父母的平均值比起来,也没有差很远。

只看他书里写的这些,主要就是在成长期被忽视,似乎并没有····特别糟糕?

有没有人可能不被虐待,但依然带着深深的羞耻感呢?

很神奇的是,我第一个想到的这样的人,不是真人,而是一个艺术形象:《机动杀人》里的罪犯,里斯。

里斯和弟弟是同卵双胞胎,但不知为啥,母亲对他俩区别对待。里斯不幸成了不得宠,被母亲忽视的那个。

于是他产生了极大的羞耻感,深深的厌弃自己:“无法忍受以自己的身份过一天”,在青春期时,他成为了一个变态杀人狂,每隔几年杀一个人并埋尸,然后假装对方的身份活几年。直到几年后,寄居蟹一样的灵魂又厌恶了这个躯壳为止。

读马修自传时,我无法不想起里斯这个形象,他们都感觉自己受到了深深的忽视,进而“无法忍受以自己的身份过一天”,所以一辈子都在试图扮演别人,算是在不同维度宇宙里的世另我。

当然马修是守法版。不同于杀人,从青春期起,他就通过扮演一个更有魅力,更搞笑的角色,来掩盖自己的自卑,进一步也取悦他人——这点上来说,演员实在是个太适合他的职业了。

“呀,这种性格,难道不是钱德本钱吗?”

没错,马修第一次看到老友记剧本,就深感这个角色几乎就是他自己,一个用讲笑话来掩盖自己内心恐惧悲伤的人。

钱德的角色有800多人试镜,但创作者和管理层都不满意,马修几乎是最后一个去试镜的,他甚至没带台词稿。

他自己解释为两个原因:1排练了太多次,2并不需要,演自己就可以了,我觉得后者更重要。

果然试镜一稿过。可见他与角色的契合度有多高,亦可见创作团队多么慧眼识珠。

但矛盾就矛盾在,虽然你想假装是别人,但你永远不可能真的是别人。这点上你永远不可能如愿的。

还有一项矛盾是:正是因为深深的自卑,所以其实是希望别人全心全意接受自己,爱着自己——那个卑微的自己。

但同时,又因为深深的自卑,根本不相信自己配得到这样的爱,于是一有人开始接近他的内心(比如他的毕生挚爱之一:茱莉亚.罗伯茨,两人的恋爱像中学生一样单纯甜蜜),就会万般恐惧地把对方推开。

某种意义上说,马修一方面怀疑自己,另一方面也是怀疑爱本身。最后他的总结就是:

“我需要爱,但我不相信爱。”

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那种不管任何原委,不计任何代价,完全接受对方一切优点缺点的,100%的,绝对纯粹的爱吗?

他需要的就是这种爱,因为认为只有在这种绝对的爱下才能荫蔽那个糟糕的自我,但又多少在内心深处知道,这种过于绝对的爱,并不存在。

打个比方:这有点像一个穷怕了的人,有点扭曲的渴望一种毫无成本也毫无风险的投资机会,然后一举成功,过上幸福人生。

但当投资机会真的出现时,他也永不满意:方案太好了,他觉得这是骗子,方案要是没那么好,又觉得不满足预期,进而一一拒绝。最后注定贫困终生。

接受自己和爱的不完美,并依然肯定他们的价值,确实是个很难的命题。

东西方都有这种对爱的迷思,毕竟不管哪儿都是男权社会。男权社会教育给男孩的“爱”,与其说是爱,不如说是“对无条件宠溺的渴望”,算是一种迷恋。

他们更多是在寻找一个永远能包容,接纳自己一切的母亲,甚至是“超母亲”。

但任何有自尊的成年女性都没有义务当他们的母亲(比如光芒四射的茱莉亚.罗伯茨),而自尊不足的女性们也许愿意迁就他们,但又有自己的问题,两个情感上的弱者硬凑在一起,不一定能互相救赎,也有可能更快关系破裂(比如书中浅浅一带的几位匿名前女友)。

总之就是男权社会大面积存在一种“对女性/爱情/家庭有不切实际的畸形渴望,然后不断在这种渴望破灭中愤怒痛苦”的现象。

只是有些制度和文化里,这种自导自演,自我矛盾的“渴望-幻灭”,最终变成了非常危险的厌女文化,然后让弱势的女性承担了全部代价。这种叙事咱们东亚三国可熟悉死了。

马修的书则展示的是一种我们东亚三国不太熟悉的路径:在美国独有的用药伦理和制度下,这种“渴望-幻灭”,最终转变成了自我麻痹和自我毁灭——这当然不是说,他身边就没有别的弱者和女性受害,只是相对于前一种更温和些,也更隐蔽些。

本来用药是为了解决心理或生理上的疾病,但最终这些药却造成了更难解的成瘾性问题,令身心遭受了更大的摧残。在这点上,马修的人生堪称教科书。

下面就讲讲美国特有的(成瘾性)药物滥用问题。

2.药物滥用问题

国情不同,咱这边很多人分不清“因成瘾性药物过量/副作用而死”和“吸毒而死”的区别,并很奇怪为什么奥斯卡或是格莱美这种很严肃的场合,还要认真的纪念这些“嗑药而死”的明星。

难道他们不是可耻的瘾君子,应该被封杀吗?

合法用药,违禁用药,吸毒,三者在法律上是有明确边界的(虽然从化学成分来说,很多现代毒品和药物之间的边界则非常模糊),这里就不展开了。

事实上,我们在新闻上看到的很多名人案例属于前两者,尤其是第一种合法用药的滥用。

比如马修,几十年来用了一堆药,都药物成瘾成那样了,还是对海洛因怕极了(虽然到他那个地步可以在医院合法使用海洛因镇痛),因为他知道,那个一沾就是彻底完了。

书中所举的令他痛不欲生的药物,如美沙酮,氢可酮,氯胺酮,劳拉西泮,阿普伦唑,blablabla(太多了,实在懒得打,反正就是一大堆。讽刺的是,不少帮助成瘾戒断的药,比如阿普伦唑,最后导致的痛苦比那些成瘾性药物还大),至少在当时都是合法用药,大多来自于医院和执业医生——当然了,还有一部分来源于药贩子,然而药贩子的渠道还未必就不合法。

这些药都有其作用,但代价就是耐药性和成瘾性。

美国是成瘾性药物滥用大国,这是个非常老的话题了。展开说要说几天几夜,我也没有这个能力,就只说一个伦理问题。

成瘾性药物的失控,不完全是一个在实际操作中,医师们控不控制得好量的技术性问题,底下还有一个伦理问题,即:痛苦是必须要忍受的吗?有没有“必要的痛苦”?

美国既然都已经药物滥用大国了,其伦理也是大喇喇摆着的:即使小痛苦(无论是肉体上的痛苦还是精神上的痛苦)都没有必要,人类有用药抚平伤痛的权利。所以为了一点小痛,上止痛药和镇定剂,是完全合理的。

至于这些药的副作用嘛·····就,算在个人选择承受的代价里咯。

马修就是这种药物滥用的典型受害者。他还在几个月大时,就被施以了镇定剂:在出生后第二个月,就因为哭闹不止,惹的父母烦心,医院就给他开了苯巴比妥!

“巴比妥类药物,诞生于20世纪的镇定催眠药,一度流行于临床,后因极易产生耐药性和成瘾性,在20世纪后期逐渐淘汰,现为严格管制的处方药(也就是说,还是没有彻底淘汰···)。”

这一切今天看来是如此不可思议,但马修只用一种钱德式的自嘲说:

“那是1969年,与现在相比堪称史前时代。

也就是说,我不知道得是多先进的文明才会认为,给一个刚刚在神恩赐的空气中呼吸满一月的婴儿服用苯巴比妥——往好了说——能算得上是一种值得考虑的儿科治疗方法。

不过,在20世纪60年代,给腹绞痛患儿的父母悄悄开具一剂巴比妥类药物并不罕见。一些年长的医生对这种疗法的作用深信不疑。”

我们无法得知,这么早用这么猛的药,是否改造了其大脑的基础结构,让其在之后更容易成瘾,或是更容易悲观绝望,不大能享受刺激性之外的快乐等。

但这完全可以是一个解释。如前面所说,他并不受虐待,脑袋里却堆满了羞耻感,也许不是成长环境问题,而是那些苯巴比妥的问题——然而那些苯巴比妥,也可以说是个更大范围的成长环境问题。

和美国不同,中国人对忍受痛苦的观念,常处在另一极端。

在伦理上,很多痛苦被认为是“自然的”,甚至“必须的”,比如经痛,似乎不值得专门吃止痛药矫正。手被烫伤/切伤,或是骨折,大家会去包扎,杀菌,打上固定装备,但很少开止痛药。

甚至被认为是最痛的分娩,国内也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没有大规模推广对应的无痛分娩。几年前还出过疑似孕妇因婆家要求必须顺产,疼得直接跳楼的恶性案例。

这两种伦理在中美两国的实践,在我个人看来都有点极端了,但更正确的做法是什么,属于专业领域问题了,我也没有答案。

但毫无疑问,在有更好的答案并加以实施之前,马修这样的受害者,是会不断产生的。

粗粗地说,人类的快感粗粗归因就两种:

一种是短路径的。受到一定刺激后,大脑在几秒钟或几十分钟不等的时间里,产生了大量的,峰值式的快感。

无论是一顿美餐,还是一场激烈的性爱,还是使用毒品,都是这种短路径的快感。当然这类快感在效率上的登峰造极之作,还就是吸毒,打药。

这种快感见效快,成因也比较明确,几乎对所有人都有效,可以批量生产。但短板是这种刺激会边际效应递减,也就是说越来越无效(耐药性),所以需要越来越猛的刺激,进而有导致成瘾性的风险。

另一种是长路径的。这属于只有人类才懂的一种快感。一个人,做了符合自己价值观的,“有意义”的事情,达成了一种很高的自洽,就会产生缓慢但持久的,多样化的快感。

信奉宗教,努力了很久做成一件大事,达成某项成就,都是这一类。

这类快感门槛高,最起码你得找到那个“意义”,不太容易达成,且很因人而异(比如一个拜金主义者就很难理解,为什么那些宗教信徒去帮助别人也能产生莫大幸福感)。不过好处是不像前者那样边际效应递减,甚至这种快感几乎没有峰值上限。

所以尤瓦尔·赫拉利才在《未来简史》里不无嘲讽地说,人类想要更快乐,无非就只有两种路径:

1打更猛的药。

2自己骗自己骗的更彻底。

快乐/幸福不是无源之水,不是神从天上赐的吗哪,它总是代价换来的。赫拉利的书里就强调了路径2的代价(毕竟路径1不是他的专业)。

在无数历史学家,哲学家,人类学家(后面还可以加一大串)看来,“人类是一种悬浮在自己所编织的意义之网中的动物。”

放在文明级,甚至宇宙级的时间尺度来看,所有人类曾经找到的意义,都不是永恒的,而都是在一个转瞬即逝的时间段里的自嗨(也就是赫拉利说的“自己骗自己”)。

不管是十字军东征,印度寡妇殉葬,孔乙己不脱长衫王国维不剪辫子,还是希特勒的日耳曼补完计划,都是人类为这种“自己骗自己”交的巨型学费。

至于路径1的代价,也就是成瘾性之苦,则由马修这本书来作为解释,可能更好。

那是不小于希特勒的代价。

最后给个温馨小贴士:在所有的成瘾性物品中,马修觉得最难戒的是······酒精和尼古丁

我有能力戒掉我吃过的每一种药(trust me,任何一种的成瘾性都可以吓死你),戒烟反倒最难?大家在开玩笑吗?

这是他最后绝望的惨叫。

他服用的那些成瘾性药品,是有明确的两面性的,仅就药用价值来说,这些大都是非常成功的药物,能有效地完成自己的使命(止痛,镇定等),把病人从痛苦中解救出来,只是不可避免地带着成瘾性的代价。

而且这类药物大都是被严格管理的处方药,普通人并没有那么容易买到。

但我们却把比这些药都更难戒断的两个一级致癌物:酒精,尼古丁,定义为某种食品和消遣物品,然后满大街卖,随便进一家便利店都能买到,还便宜。

现在,你还觉得成瘾性物品被滥用,是一件离你很远,且很不可思议的事情吗?

3.消失的北极星

在看这本书之前,一般人很难想象,像马修这么一个有钱有名的人,可以得到全世界最好的医疗,照顾,和支持,怎么戒断都还这么这么难,人生还这么痛苦。

但即使不看这本书,心平气和想一想,好莱坞,华尔街,或是世界上任何一个挤满贵胄的地方,都充满了这种有钱有名,生活却痛苦如在地狱中的人。别说忍受痛苦了,在这种痛苦中殒命的人,都有个长长的,写不完的名单。

不是钱的问题。而是别的问题,导致了他们空有资源却使不上力,一直困在泥潭里拔不出来。

我尽量不用“问题”这个词,因为给受害人找问题,很容易转成“受害人有罪论”“对伤员开枪”,这是无论如何都要尽量避免的。

在避免了这样的道德审判和迫害的前提下,如果客观观察马修描述自己的方式,似乎能隐约看到,他缺乏一个“长线意义”。而这可能正是那个钱都买不到的关键东西。

hold on,上面不是才说了,意义就是自己骗自己吗?

是啊,但那个大前提是“文明级,甚至宇宙级的时间尺度下”,你不过活70年上下,两个尺度是完全不同的。

即使知道了一切放在更长时间线上看都无意义,也没有关系。你反正都得一死,宇宙的终点也很可能就是热寂,但在必然的无意义和热寂中,找到阶段性的意义,本身就是人生的一大挑战。

某种意义上说,吃透了这种无意义和有意义的辩证,才算是某种心智更成熟的表现。

按照《象与骑象人》里的说法,“心理学家丹·麦克亚当斯(Dan McAdams)指出,人格其实可分三个层次”,这三个层次解释起来比较复杂,这里就不赘述了,但第三层“编出人生故事”,对你短暂的几十年人生来说,极其,极其重要。

“我们总是不停地编织着自己的人生故事,这个故事“将过去、现在及未来重新编织成一个前后连贯、生动有趣的个人神话”····我们是在诠释自己的行为意义···这个人生故事不是历史学家的严谨之作,而比较像是一部引用许多真实事件,强调戏剧效果,加入个人诠释,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的历史小说。”

这个人生意义,不完全等于对过去的总结,更有一部分是未来的目标,因为意义是要不断追寻的,一个价值观既笼罩过去,也照明将来。

书中提到,在杰米·彭尼贝克做的实验中,找意义/讲人生故事这个环节,几乎是人走出困境最重要的一步。我就不摘抄了,有兴趣的人可以直接去看《象与骑象人》。

比如对马修来说,一个比较好的“人生故事”版本可能是这样的:

“1994年春夏的某天,我拿到一部叫《像我们这样的朋友》的剧本,这是当时整个好莱坞的年轻演员们都在抢着去试镜的剧,因为谁都能看出这剧一定能大热。

我看了剧本后只觉得惊讶,因为钱德这个角色几乎完全就是我!父母离婚,被忽视的童年背景,用讲笑话来掩盖自己内心自卑脆弱的性格,这就是我!这个角色几乎是为我定做的!

但非常不幸的是,我当时签了另一部即将拍摄的烂片,看样子是空不出档期了。

但好消息是,那部片子因为太烂,流产了。我的档期空出来了!所有人都觉得我应该去试镜。

可这个时候已经是试镜末期,据说有800多个人去试镜了钱德,是所有主角中试镜人数最多的,但创作团队依然不满意,可见其挑剔。我的自卑又发作了,觉得自己无法胜任。

更雪上加霜的是,没几天,我的好朋友克雷格告诉我们,他试镜通过,拿到了两个角色,其中一个就是老友记的钱德!我的心都凉了。

克雷格问我们,该在两个角色中选哪个,我虽然万般犹豫,但还是凭着良心告诉他:钱德那个角色明显更好,这个剧一定大红,你该选钱德。

他同意了,但在最后一秒,他拒绝了钱德这个角色。

克雷格想演一个大主角,而不是群戏中的一个角色。而《像我们这样的朋友》明显是一部群像戏。

但这对我不是一个问题。我之前一直都想当唯一有趣的人。但现在,到了二十四岁这个成熟的年纪,我很快意识到,如果每个人都很有趣,那会更好。

我去参加了试镜,并且一稿过,拿到了这个角色。

后面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改名为《老友记》的《像我们这样的朋友》一炮而红,成为了历史上最成功的情景喜剧,我的人生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我很幸运,当时上天给了我一次,两次,甚至三次的机会。这种事情不是每天都有的。

我也很庆幸当时做了那样正确的选择。正是因为明白了团队的可贵,即使我后来也成了大明星,在接戏时也不太在乎我的咖位,更在乎团队的整体配置是否合理。”

但很不幸,马修没有(至少没有经常)在人生中找到这样的正面意义。

上面那段,是我帮他总结的,除了加粗黑字部分来自他的原文,我很惊讶这样的大智慧,在他的书里仅仅是一笔带过了。

相反,他自己经常找到的“人生故事”,是反向的,用来证明自己一定会倒大霉,一定不配,一定会付出很多代价的“人生故事”:

比如在书中,马修提了很多次的,他自己年轻时对神祈祷的经历:

“大约在我为《老友记》试镜的三周之前···我发现自己跪在地上,紧紧地闭着眼睛,开始祈祷。那之前我从没做过这样的事。“上帝啊,你想对我做什么都可以。只要能让我出名。”

他觉得神回应了他这个浮士德式的交易。之后他如愿变得非常出名,也“如愿”被神夺走了一切。

他是真的相信这个叙事的。但从我们外人来看,这似乎过于好笑了。

说真的,哪个狗急跳墙的年轻人没立下过这一类的誓言(不管他们相不相信有一个实体的神)?

如果给出一个很大代价,愿望就能成真,那才好了呢!上哪儿找这么灵验的许愿去!

以我的个人经历是,在我年轻,还信教那会儿,祈祷的比他过头一万倍,最后什么都没发生,我期待的那个好处没来,代价也没付出去。

一种可能是,无论有没有这个在厨房里对神祈祷的情节,天性悲观,自卑的马修,还会找出另一个别人可能一笑置之,很快忘掉的环节,来证明自己必将受害。

正是在这样反面教材版的人生故事总结中,他一次又一次的自预言,有一次又一次地自证,最后拔不出来。

除了把过去的人生故事总结成了反面教材版,马修似乎也一直缺乏一个长线的,更高维度的人生目标。

年轻时,他的目标非常模糊:成名,成名即可。中年以后,转成了渴望老婆孩子热炕头。

不是说这些目标不对,而是这些目标哪怕看上去对那一阶段的他来说再难,也都是一种很切实,很阶段的目标。

这不是更高维的叙事,不足以成为悬在天上导航的北极星,也不足以支撑一整套的价值观(或者是反过来的,正是价值观的松散导致了目标过于“落地”,缺乏想象力),所以对人生的拉动性不强。

其实对于一般人来说,有没有那个北极星,也能过上相对自洽,和谐的人生。

但马修是那种人生一开局就陷入困境的人,要逃出困境爬出深坑,则必须需要北极星作为熬过漫漫长夜时的主要精神力量。

一个过于“切实”“落地”的目标,是没有精神力量的。

成名后有一段时间,马修很乐于做公益,帮助别人,尤其是和他一样的药物成瘾者,让他得到了无上的快乐——前面说了,“意义”里的快乐是没有峰值上限的。

在那种快乐中,他似乎就快找到那个更高维的,带价值观的,有精神力量的北极星了——

然后一切为时已晚,他的身体和大脑已经被成瘾性药物彻底拖垮,三不五时就彻底抛锚一回,当再次发作时,寻找北极星的旅程自然而然地搁浅了。

这才是我觉得书里最残酷,最悲伤的一个环节。

不像前面说的,在《老友记》试镜时,神给了他两次,甚至三次的机会。这一次,他像大部分人一样,没有下一次机会了。

幸运之神的残酷并不在于他从来不来,而恰恰在于他有时来有时不来。

到书的最后,马修已经能比以前更好接受不完美的自我,不像过去那么彻底否认自己了,他也重新思考了爱,明白了自己是何等幸运,一直在别人的爱的荫蔽之下。

他还有新项目,新计划都在路上。最神奇的是,在经过了这么多残酷的事后,他依然还有勇气再来一次,无论这回幸运之神帮不帮他。

但他的人生目标还是没有上升到北极星层面,全部渴望——恕我直言——也还是老婆孩子热炕头····

当然,如果他还活着,也许在未来,还是会有机会逐渐走向北极星的摸索的——如果他还活着。

一切在2023年10月28日彻底停了下来。那颗从未出现的,虚空中的北极星,再也没有出现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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