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界就像一片荒野,我们的确能够改变自己在其中的位置,但也不过是从一个荒野小站到另一个罢了。
——托马斯•波士顿
《荒野小站》首发于1992年4月27日的New Yorker杂志上,后收录在1994年出版的小说集Open Secrets《公开的秘密》中,距她1968年问世的第一部作品集《Dance of the Happy Shades快乐影子之舞》过去了26年,算是门罗比较中后期的作品。
别致的叙事结构,展现了女性作为客体是如何被认识和解读的。
男人担心女人嘲笑他们,女人担心男人杀掉她们。
——玛格丽特•阿特伍德
小说打破传统的线性叙事,将一个完整的故事通过信件、回忆录的形式表达出来,变为不同叙述者迥异的记忆片段,读者的阅读过程变成了一个拼图游戏。事实真相如何?需要读者自己抽丝剥茧地发现、去伪存真地判断。
全文以八封信和一篇回忆录组成,分别为多伦多收容所给西蒙的回信、西蒙的弟弟乔治的回忆录、为西蒙作担保的牧师给监狱治安员的两封信、治安员给牧师的三封信(其中又夹杂了西蒙的妻子安妮写给好友萨迪的两封短信)、客栈房东告诉治安员牧师死讯的一封信、安妮写给萨迪的第三封信和克里斯蒂娜写给一位历史系学生、讲述老安妮探访老乔治的信。全文由1852年1月15日第一封信起,至1959年7月8日最后一封信止,讲述了由1851年9月1日至1907年6月的故事,都是以人物的第一视角描述了自己认为的事实,因此为我们带来了独特的阅读体验。
开篇第一封信,是多伦多收容所负责人向西蒙回信,因为女主角安妮“更为吃苦耐劳”,而作为适合做妻子的人选被推荐给在荒野开拓创业的西蒙。第二篇是西蒙的弟弟乔治,作为受人敬仰的开拓者先驱在报纸上发表的回忆录,讲述了砍伐树木中发生了意外,造成了哥哥的死亡。
对妻子标准的设定,必须立足于自身的实际情况。1951年圣诞期间,西蒙和乔治位于泰斯泰尔斯的房子弄得差不多了,西蒙觉得该找个妻子了。
这样就有人给我们做饭、收拾,等买齐奶牛的时候,她还可以负责挤奶。
西蒙作为一个在荒野中奋力求生的“脑子里全是如何创造财产”的小伙,虽然又高又帅,但因为最关键的贫穷,因此他的择偶标准是这样的:十八到二十岁之间,健康(不用花钱看病),不怕辛苦(重要劳动力),从小在孤儿院长大(不会怀念过去轻松的生活,不会期待奢侈的生活或有人服侍,不会有父母不舍她来到这个工作繁重毫无享受的地方)。
乔治和安妮都记得有一次,因为没有打包好,咸鱼的油泡烂了蛋糕,乔治的说法是“西蒙责骂了安妮”,在安妮对治安员的讲述中,西蒙“很失望,生气地说等有空的时候要好好揍她一顿”。
我们可以想象得到西蒙的愤怒,因为他娶老婆就是为了让她做饭、收拾,然而她却没有满足西蒙的期待和要求,做好自己应该做的工作。作为一个事实上的雇主,对于员工搞砸了工作,难道西蒙不应该失望和生气吗?
接着就是当地牧师与监狱治安员的通信,对西蒙死亡后安妮的反常表现,牧师的理解是,安妮对她因为对丈夫生前没有“百分之百的顺服”,“还有她们女人爱用的伤人的闷气和沉默”而感到“懊悔和痛苦”,“发疯开始时像是闹着玩一样,不过她们的肤浅和鲁莽很快就会受到惩罚”。
她们那种顽固和男人的完全不同。
而监狱治安员请来的医生对安妮的诊断是:
“她可能陷入了一种女性特有的妄想症,发病动机是一种对自我重要性的渴望,也是想逃避单调的生活或生来就得面对的苦役。”
这是不是让你想到了弗洛伊德对女性癔症(hysteria)的研究和美国女批评家桑德拉•吉尔伯特Sandra M. Gilbert)和苏珊·古芭(SusanGubar)的《阁楼上的疯女人:女性作家与19世纪文学想象》(The Mad woman in the Attic:The Woman Writer and the Nineteenth-Century Literary Imagination)?
对安妮的态度,体现出治安员的善良关切和同理心,以及他过人的人生智慧。
在这片土地上生活对女性来说十分艰难。
对于安妮的精神状况,他始终是有所怀疑的,即便是医生已作出他的诊断。而在监狱生活的这个阶段,安妮到底疯没疯,直接决定了西蒙死亡的真相。
乔治对安妮的态度,更多地体现了他的冷漠。
回忆录中,他不记得安妮的本姓(也许是故意说不记得,只是不愿意别人找到她,因为她是世界上唯一知道他杀了哥哥西蒙的人)。西蒙第一次把安妮从多伦多带回来,乔治看到“那姑娘已经累得精疲力尽,但眼前的一切还是让她吃了一惊,她说自己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多从林地”。这个女人如他们所期望的那样,给两个孤儿的家带来了转变,“她的行李箱里有女士们给她的床单、锅和碗碟,这让我们的屋子更舒适了一些。”
当乔治拖着西蒙的尸体返回木屋后,“他的妻子迎到门口,非常困惑,以为我拖着的是一截木头。”这个女人一开始并没有立即明白这两个男人之间发生了什么,而乔治并没有感到要主动揭露真相的必要。
埋葬了西蒙以后,他迅速融入邻居特里斯家的生活,对于曾与他共同承受暴力、保守秘密、埋藏尸体,安慰他照顾他指引他的安妮,他再也不想见到。
安妮离开后,他“觉得自己不用去追”,唯有她消失了,他才能没有精神包袱地与邻居与他年龄相仿的女儿一起度过“漫长而艰辛的一生”。最终,他“是幸福的”,生养了八个子女,有一把许雪白的漂亮胡子,一张苍白、恭顺、衰老的长脸,正像安妮用《圣经》为他预言的那样。
“南安大略哥特”风格,被用来描绘女性在父权制下的失语状态。
南安大略位于加拿大南部边境,人口密集,政治、经济发达,战略位置重要,工业城市及周围乡村地区为写作提供了主要背景。除门罗以外,热门美剧《使女的故事》原作者阿特伍德的作品也多以这些地区为故事发生地,因故事大多涉及暴力、恐惧、焦虑、衰败、精神疾病、缠绕于脑海的念头以及超自然现象,而被称作“南安大略哥特”。
《荒野小站》也没有跳出加拿大哥特式荒野叙事传统:早期移民艰苦危险的生活,新婚后遭遇的家暴与无处可逃的暴雪荒野,厄运的突然降临与新的危险的逼近,男权结构下的家庭、宗教和其他权威对女性的伤害、压制,以及男权思想对女性的误读甚至“疯癫化”。作者借监狱治安员之口,揭露了“在这片土地上生活对女性来说十分艰难”的事实,而女性生存的艰难,并不来源于荒野,而来源于父权制度。装疯,去监狱自首,被迫成为女主的生存策略。
女主安妮写给好友萨迪的第三封信,讲述了不为牧师、医生和监狱治安员所知的女性的事实,安妮通过这种书写,夺回了自己的话语权。而故事结尾的信中,受人仰慕的拓荒者先驱乔治,因中风而变成了一个只能偶尔说几个词的老头,占有绝对话语权的男性权威才被消除,坐着时髦的蒸汽汽车、穿着深紫红色丝裙的老安妮才真正走到了舞台的中央。
故事的背景是英格兰宗教改革和殖民美洲的历史,而美国民主政治的基因就从这段历史中来。
16世纪30年代英王亨利八世宣布独立于罗马教廷,自立为英国国教之首,但激进派认为应当完全清除国教内部的天主教残余,要求更大的自主权与参与度,使教会恢复到基督初创时的形态,这帮激进分子被讽刺为“清教徒”。后来在詹姆士一世和查理一世的统治下,英国国内矛盾日益激化,清教徒受到的迫害也逐步加剧,此时美洲大陆的新发现,使他们决定离开英国,去美洲建立山巅之城。
1620年11月11日,一艘叫做“五月花号”的船由英格兰到达弗吉尼亚,船上的41名成年男子签订了一份叫做《五月花号公约》的政治约定,这份公约后来被称为美国的出生证明,可以说美国的政治理念和政治建构都发端于此。
故事的主人公安妮的父母来自苏格兰的法夫,乔治的回忆录中交代,他和西蒙的父母在刚到这个国家的五个星期内相继死于热病。故事的讲述者之一——牧师出生在苏格兰西部,得到格拉斯哥布道团的资助,来到这个国家,“在获知上帝的旨意后,在他的指引下去往最需要牧师的地方传教”,“是第一个敢来冒险的牧师”。
其他耐人寻味之处,也可能是我的穿凿附会。
西蒙Simon的名字来源于耶稣的十二门徒。十二门徒中有两个Simon,一个是排名第一的门徒,被耶稣更名为Peter,即彼得。另一个为Simon the Zealot,他是一个狂热的信徒。有传说说他是古犹太教派奋锐党(又称匕首党的)的信徒,在罗马对巴勒斯坦二次征收赋税之时,借暗杀行刺之手段继续行其光复祖国之大计。
还有传说认为,基督和他的门徒所参加的迦南婚宴可能就是西门的婚宴,在那次婚宴上基督将水变作了美酒。西门之所以取得了「热诚者」的称号,是因为当他看见了这神迹之后,抛下了自己的家庭、父母与新婚妻子去追随基督。
乔治George之名源于一个屠龙的传说,据信圣乔治是罗马帝国时代生活在近东地区的一位基督徒。他因为成功杀死一条遗害当地人的毒龙而深受爱戴。现在,在英国不少地方都可以看到一位身穿盔甲的骑马武士屠龙的图案,这就是圣乔治。圣乔治是英格兰文化的重要部分,每年的4月23日是圣乔治的纪念日(St George’s Day),。从大约14世纪开始,圣乔治成为了英格兰的守护”主保”圣人,一面有红色十字的白色旗帜,就是圣乔治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