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2024年度读书榜单 2023年度读书榜单 2022年度读书榜单 更多历年榜单 落叶村 2023-08-21 12:18:03

詹姆斯·赖特《河流之上:诗全集》译后记

2007 年 5 月 14 日,刚学翻译的我想找一首写五月的英文诗来练手,于是找到了詹姆斯·赖特《五月的早晨》。随后,我断断续续译了二十首赖特作品,译完一首就在博客上发一首。没想到这一举动为十余年后的我带来了翻译赖特全诗的机会。

二十首习作如同一粒粒种子,种下之后便生根发芽,带来《河流之上》这座森林。这似乎很符合赖特对诗的理解:诗不单是结构完美的人造物,还是一种能够不断再造甚至自行重生的东西。

赖特热爱重生和复活,他一直在去往彼岸的途中。阅读和翻译赖特时,我能感受到三重复活或重生。

第一重是诗中意象的复活:诗人一次次挑战死亡,在死亡和复活之间来回游走。外祖母的幽灵、墓里的音乐家、溺水少女、猎犬骨架、拉撒路、耶稣、萨福、“我”……或沉默而优美,或热烈而强大,纷纷死而复生。

第二重是诗歌本身的重生:《圣犹大》是赖特早期写作的巅峰,展现了他在旧体诗上的完美造诣,也记载了他的诸般苦痛。他一度认为自己的写作生涯就此完结,但随后又有《树枝不会断》破茧而出,如春天般复活,为我们展现了一个全新的赖特,他开始告别早期黑暗凝重的“钙之诗”,开始拥抱明亮鲜活的地上世界。

第三重就是诗人自己的重生:《树枝不会断》这本书记载了赖特在创作和生活上的双重洗礼。挚友布莱帮他走出了写作的困境,布莱农场的那段时光让他找回了世俗肉身的喜悦,老马戴维、大狗西蒙的陪伴让他想起自己也能快乐。他相信树枝不会断,即便断了也会再生,即便破碎也会碎成一片花海。

重生后的赖特并未彻底抛弃传统,他没有变成一个“传统虚无主义者”。他仍时不时用传统的诗歌形式写作。他从未改换阵营,贺拉斯始终是他的精神导师。即便是脱胎换骨般的《树枝不会断》,在赖特看来也依然是贺拉斯式的古典主义诗歌。在形式上,即便丢掉了抑扬格,打破了韵律,不再拘泥于整齐的音步,他也从未丢弃诗的音乐性。无论是旧体诗还是自由诗,驱动他写作的,都是韵律而非理念。

他只是变得更加开放和包容,就像他自己说的:在“开放、试探和不确定”中继续探索,“为确定的理念寻求精准的表达”。布莱启发了他,让他明白:诗和情感一样,都有很多种形式。他仍然深爱长期浸淫过的欧洲文学传统,但中国古诗、拉美诗歌给他带来了新的可能;他有一个古典主义的灵魂,但现代派同样能引起他的共鸣。在赖特看来,新的形式老的形式都不是枷锁,就像他的研究生导师罗特克所说:技艺有助于解放想象和情感。

贺拉斯、维吉尔、卡图卢斯、萨福、阿那克里翁、但丁、杜甫、白居易、陆游、兰多尔、忒奥克里托斯、斯宾塞、歌德、罗宾逊、哈代、哈菲兹、鲁宾逊、特拉克尔、里尔克、劳伦斯、聂鲁达、惠特曼、弗罗斯特、洛尔卡、希梅内斯、巴列霍、卡明斯、维永、霍奇森、海明威、弗洛伊德、陀思妥耶夫斯基、柏拉图……这些人的身影伴随左右,作为导师和同伴,在赖特的歌声里复活,展开一场又一场跨时空的和鸣。

这种包容不光体现在形式和理念上,也体现在诗歌题材上。《树枝不会断》像一本自然之书,展现的是神秘可怖的生命力;而从《让我们相聚河边》开始,又回归到写人,形形色色的人。当然,在赖特看来,写人也是写自然,因为人是自然的一部分,病态的那部分。

到了 20 世纪 70 年代,赖特又陷入了死胡同。一方面,过去的创作如枷锁牢牢套住了他;另一方面,他所生活的美国也让他心生厌倦。《诗集》之后,赖特在安妮的帮助下紧接着完成了《两位公民》的书稿。

赖特对《两位公民》爱恨交织。他认为这本书是《圣犹大》的复活之作,同样记载了他的诸般苦痛。心力交瘁的他一度认为自己不会再写诗,他甚至要再次跟诗歌诀别。而同时,这本书又承载了他的爱和新生,安妮带给他的新生对他而言意义重大。

安妮让他看到了不一样的欧洲。从这本书开始,法国和意大利的阳光在赖特的文字里逐渐渗透、涤荡,带我们进入了一个越来越清晰的世界。《树枝不会断》里也有一个清晰的世界,但那是一种病愈或宿醉后醒来的世界,虽然明亮,却有些娇嫩。而到了《旅程》,我们所见的则是一种亘古的清澈,永恒的宁静,终点的澄明。抵达欧洲,尤其是意大利,就像抵达思慕已久的故乡,他在光的核心从容漫步,就像夕阳下的蜥蜴一样仰起脸,直到最后一片光羽消失在大河尽头。

抵达这种澄明,说明赖特已说完“不说会死”的东西,说明他已实现自己的目标:写出“成年人的诗”。他已抵达清澈透明,像莫扎特一样懂得何时止步,何时闭嘴。他已彻底击败他的主要敌人——爱尔兰式的“油嘴滑舌”。


赖特很少写长诗,但他的每本诗集都相当于一首长诗。跟贺拉斯一样,他非常注重诗集的完整性和连贯性,就如罗伯特·弗罗斯特所言:“如果你的书有二十四首诗,就应该把这本书当成第二十五首来写。”

《河流之上》虽为“诗全集”,其实并未收录赖特生前发表的所有诗歌,仅收录了赖特以往诗集中收录过的作品。全书正文共十一部分,每部分都有独立标题:后四部分除了《散文诗选》外,均直接采用对应的单行本书名;前七部分内容与《诗集》基本相同,其中第一部分仅收录两首未结集作品,原书直接放在了标题《河流之上》后面,《绿墙》有删减,《译作选》也只收录了部分译作,但比《诗集》多了几首。相信这样编排也符合赖特本意。


在翻译本书的过程中,旧体诗相对棘手。这类作品主要集中在《绿墙》和《圣犹大》中,译文只能力求在语义、字数(对应原文音节数)和韵脚上保留原貌,其他如抑扬格方面,由于中英两种语言的差异,未能一一对应。

原书中多处题词和引文为拉丁语、法语、德语、希腊语等其他语种:有的直接采用相对权威的中译本,如《让我们相聚河边》开篇题词中歌德的诗句,译注已标明出处;有的则根据对应的英文版进行翻译,如《树枝不会断》开篇题词中海涅的诗句;未找到对应英文版的,已求教国内外精通相关语种的学者朋友,如《新诗》结尾题词中歌德的诗句和《树枝不会断》开篇题词中萨福的诗句。

原书偶有诗作存在跨页时是否分节的问题。对于此类诗作,若无明显规律可循,译者会比较作品在杂志、单行本、《诗集》等各类合集中的排版。问题已基本解决,但仍有极个别作品停留于两可之间,在不同版本里的排版也不尽相同,只能由译者凭上下文来定夺,好在不影响阅读。

值得注意的是,赖特喜欢用跨行甚至跨节的写法:把同一个句子、短语、语义拆成两个或多个诗行、诗节。对于此类文本,译文基本保留了原作的断句处理,并保留了跨行处和跨节处的标点。

原书对诗作标题和诗作首行作了索引,为便于中文读者查阅,译者特意制作了对应的标题索引,但由于篇幅关系,缺省了诗作首行索引。

原书只有一处脚注,在唐纳德·霍尔的序言《献给诗人的哀歌》里,为便于阅读,已改为夹注。另有两处原注,紧随在诗作正文后,为与译注区分,加了“原注”字样。

译本所有脚注和附录中的注释均为译注。人名和地名较多,有些还会频繁出现,因此集中汇总在正文后的《人名注释》《地名注释》里。为便于查阅,人物凡有姓氏者均按姓氏中译拼音排序。人名简称、昵称、别称以及神话人物和其他虚构人物的注释,仍保留在脚注中。书中人名绝大多数都已加注,但仍有个别未加注,比如赖特的神秘缪斯“珍妮”。

在赖特笔下,珍妮时而是已故恋人,时而是某位死者的祖母,时而是未婚产子的妓女,时而是一棵悬铃木……有学者认为珍妮的原型是赖特的学生,但赖特和安妮从未做过解释。赖特曾借劳伦斯·斯特恩之口道出心声:“想知道珍妮是谁,对吧?我劝你省点儿力气,好好读下去吧。”

翻译完这样一本大部头,想说的太多,挂一漏万在所难免,但译者应该比作者更懂得何时闭嘴。未尽之处,留待后续补充吧。

最后,感谢里所把这么厚重的作品交给我翻译,感谢她和后乞、梵琳的辛苦编校;感谢津渡等各位诗友及身边亲友的鼓励和督促;感谢广大读者和网友对我早期译作的批评,欢迎继续对本书批评探讨;也感谢我自己,能在浮躁多年后静下心来坚持译完本书。

拜伦说过:“写的人有多轻松,读的人就有多遭罪。”翻译也是一样,《河流之上》的翻译并不轻松,希望各位看官读起来不会遭罪。


最后的最后,我还想把这本书献给攀枝花诗人王子俊先生,他一直在等待这本书的出版,却最终没能等到。在此,对子俊先生表示深深的歉意,也希望他在天之灵能够读到他深爱的赖特!

张文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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