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是爸爸的生日,想来想去,人不在身边送什么礼物合适,买了两份体检套餐把截图在微信上发了过去。一整晚没收到回复,第二天早上他发来:已经预约好了下周二的体检,开车去,你就不用回来了。从未有过的顺从和行动力。
事实上昨晚付款之后我立即就后悔了,一整晚都忧心忡忡,我甚至暗自期望他对这次贸然搪塞来的安排置之不理,直到产品自动过期,变成一个双方都心照不宣的遗憾。
“送体检就是送健康”,我被虚情假意的广告词洗脑太深。爸爸抗拒体检,觉得“一旦检查完医生就会不让吃着不让干那,麻烦的很”。在他眼里体检报告是打破他平静生活的一道诅咒,只要不走进医院,病是不会主动找上门的。而我的草率在于,我还没有做好、似乎也不具备承受结果的心理准备和经济能力——过去大半辈子辛苦谋生以及常年烟酒的不良嗜好在他的这副身体累积了不少不起眼的病痛。我自以为是的体检安排很冰冷地戳破了他一直回避的现实。我仿佛在用我的年轻和健康提醒他的衰老和衰败,这太无情了。我只能祈祷。
这算得上我30岁以后最大的焦虑。在自己的衰老到来之前,开始忧心父母的健康和将来可以预见的每况愈下的生活品质。几乎是没有意识的,回看过去一年我的书单相当一部分都是关于“家庭”的书写。我读西蒙波伏娃在《一场极为安详的死亡》中写在病床上的母亲,胆战心惊:
“她在二十四小时之内老了四十岁。”
“她还活着就腐烂了。”
面对母亲的生命在眼前一天天消逝,波伏娃和共同长大的妹妹陷入沉默:“……小时候照亮我们童年的那道微笑,她年轻时的灿烂微笑,从那时候到现在的这些年之间,那微笑消失去哪了?”
一模一样的疑问出现在安妮埃尔诺的《我走不出我的黑夜》中:
刮着她冰冷却还活着的脸,看着她暗淡的目光,我心想,“我小时候看到的眼睛,她三十年前的眼睛,造就了我的那双眼睛,到哪儿去了?”
岁月流逝的痕迹是一滩困惑,它丑陋且难以被得体的处理。时间找到一种蛮不讲理的行进方式惩罚我们这些后知后觉的人,真相是,人类并非并行老去,有一方正在经历沉默的、无形的失速。正如安妮埃尔诺所写,“她是我的母亲,但她已不再是她自己了。”
书架上堆起越来越多关于衰老和死亡的文字作品,出于无助下意识写下这一切的我,还是找不到任何一份参考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