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正在闪耀，在崛起，在繁荣，最终抵达。在1991年印度开始经济自由化改革后的几十年里，关于印度的经济将会永无止境地增长的说法已经成为全球的口头禅。从达沃斯论坛到杂志封面，世界上最大的民主国家之一印度，在技术和服务业的繁荣的推动下，变成了资本主义最狂野的前沿。《金融时报》前驻孟买记者詹姆斯·克拉布特里在他的新书《新镀金时代》中，为我们描绘了一幅令人不安的印度2000年代的繁荣景象。在书页之间，有海滨豪宅、私人游艇、外来的超级名模和数场令人惊叹的婚礼。但克拉布特里并没有喧闹地庆祝自由化，而是探讨了印度新亿万富豪阶层的一夜暴富以及他们可疑的财务状况。富豪在贫民窟之上建起摩天大楼，靠贪污和回扣积累财富，像强盗大亨一样肆无忌惮地招摇过市。克拉布特里笔下的印度是一个警世故事，关乎过度全球化和成为世界上最不平等的社会之一的后果。
“亿万富豪统治”——这个曾经被用来形容印度殖民统治者的词——现在也是对这个脆弱的民主国家的写照，在这里，政治和商业之间的界限已经模糊到危险的极端。今天的印度由一代热衷于疯狂地任用亲信、资助选举，甚至担任政治职务的“宝莱坞寡头”所领导，他们非常享受这些行为的乐趣和可能性。克拉布特里的故事从电影《速度与激情》中的追逐场景开场。一辆豪华汽车阿斯顿·马丁在孟买南部最繁忙的公路上撞车并侧滑，驾驶员被随行车队带走，进入了孟买最具标志性的私人住宅的大门，这是一座摩天大楼，矗立在贫民窟上空熠熠生辉。处于这场事故中心的豪车价值远远超过大多数孟买人几辈子的积蓄，但这辆汽车却消失了，而司机的身份问题始终没有得到解决。关于骗局、丑闻和被抹去的罪行的故事接踵而至。与印度新一代超级富豪们肆无忌惮的权力相比，特朗普政府那些被指控为过激的行为都显得苍白无力，这些富豪们被层层政治和经济影响力所笼罩和保护着。
这位外国记者的回忆录充满冒险精神和异国情调，这种写作风格已经成为这类作品的出版范式。克拉布特里被现代印度的戏剧性所震撼，他与富豪们一起乘坐私人飞机，参加豪华派对，并被南亚的镀金时代里这些身处最前沿的精英们的口才所吸引。克拉布特里将文章和档案组织在一起，出色地调查印度的经济和政治转型，以简洁易懂的语言，概述印度从英国统治下独立后，如何成为世界上最令人垂涎的市场。甘地为避免物质主义曾发起简朴的反殖民运动，但这逐渐让位于印度总理贾瓦哈拉尔·尼赫鲁的社会主义世俗愿景，后者的目的是建立一个高度管控的市场。国大党统治下几十年的经济停滞和政治危机为反对派印度人民党打开了大门，该党是一个亲商的印度教民族主义政党，它找到了一种方法，将多数派民粹主义的选举力量与该国商界精英所欢迎的焚烧红头文件、放松管制的口号结合起来。
对于国际读者来说，2000年代的特色主要是颂扬“印度大放光芒”的可能性和前景，但过去的10年激发了读者更深地阅读关于印度光鲜背后的黑暗现实的兴趣。凯瑟琳·布的《美好时代的背后》、拉纳·达斯古普塔的《资本之都》，以及阿拉文德·阿迪加获得布克奖的小说《白老虎》，都揭示了更为致命的贪婪势力如何作祟。在克拉布特里最强有力的一些报道中，他着重提及这一转变的文化维度，重点关注资本主义和社群主义如何编织在一起，助推印度总理纳伦德拉·莫迪在2014年的大选中历史性地战胜了当权的国大党。
对于那些研究特朗普的学生来说，莫迪的支持者们所采用的个人崇拜和社交媒体技巧似曾相识。莫迪来到新德里时曾承诺要肃清印度猖獗的腐败现象，但正如克拉布特里所写，结果充其量也只是好坏参半。印度亿万富豪阶层的任人唯亲、裙带关系和无节制行为仍在继续，新的王朝也加入了这个小而强大的精英阶层的行列。尽管莫迪言辞激烈，但薄弱的国家机构、摇摇欲坠的法规和具有高度适应性的规避法律的策略，使政府的许多长期限制依然存在。印度人民党更为成功的地方不是在各个阶层中扩大了机会，而是形成了印度教至高无上的“强烈认同感”。在印度人民党的统治下，反穆斯林暴力和狂热的民族主义激增，并确保了自身在这个宗教仍是一股强大力量的社会中的政治战利品。
克拉布特里认为，要解决这个镀金时代的过度问题，唯一的办法就是对于一个进步时代的承诺。尽管克拉布特里对印度人民党的印度教民族主义冲动持保留态度，但他对印度的未来仍持谨慎乐观的态度——他提出了一系列苛刻的警告：加强银行和金融业的监管、建立东亚制造业驱动的增长模式，以及加大急需的医疗和教育投资。克拉布特里认为，如果当前印度的镀金时代可以进入罗斯福式的进步时代，印度便能在亚洲伟大变革的故事中占据应有的位置。至于可能性有多大，他采用了经典的新闻退出策略来解决，类似于“只有时间才能证明”这种难以捉摸的说法。但作者对印度资本主义令人眩晕的高度和令人痛苦的深渊的亲身体验，为这个关于现代印度的故事增添了值得一读的内容。这是一个比全球化最大声的鼓吹者曾经说过的时代更加复杂和不确定的时代。就目前而言，印度目前的统治者——土生土长的亿万富翁——似乎将继续维持他们的统治。
*本文首发于《华盛顿邮报》，作者为比拉尔·库雷西（作家、制片人、美国国家公共电台广播记者，他从2015年到2017年住在新德里），文章原名为《在一个金融过剩的时代，印度脆弱的民主体制的肖像》，原文链接：https://www.washingtonpost.com/outlook/a-portrait-of-indias-fragile-democracy-in-an-era-of-financial-excess/2018/08/02/19b8df12-7a37-11e8-80be-6d32e182a3bc_story.html